一抹绿丨高堃鶤曲靖日报掌上曲靖

一

一抹绿，

还是新芽！

能长成一个春天吗？

这是兄弟梁子留在世上的话语。

梁子在一年前意外身亡。我是知情人。

二

谁都知道，我和梁子是最好的兄弟。我们是大学同学。可以同吃一盘菜，同喝一杯酒，同撑一把伞，同挤一床被子。我们好到了不分彼此。大学毕业后，梁子分配到了大学所在的南方城市教书。因梁子的父母是大学校园的教授。父母年纪大了，需要唯一的儿子照顾。我分配回了家乡所在的南方之南的城市，工作岗位也是教书。

梁子出身书香门第，但他通常没有书香门第出身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他自幼熟读诗书和唐诗宋词，八岁时就能诵读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十三岁时，就在当时颇有热度的《少年文艺》上发表诗文。九岁时曾休学两年，到嵩山少林寺拜师学艺。其实，也不是休学，在他拜师学艺的两年时间里，每天自学课本，在父母的关照下，学校把每个期末的考试卷子寄到少林寺，在师傅的监督下完成试卷考试，再密封寄回。父母对唯一的儿子很关爱，甚至是偏爱。觉得头脑中有诗书的人，能够在身体里加进一些武学不是坏事，起码能强身健体，改变上一辈人的温弱或文弱。梁子的武学到底到了什么程度，我不得而知。只是在大二的夏天，我和他去人人羡慕的滨城游玩，见识了他真正的健步如飞。一个骑着摩托的小偷，抢夺了一个光鲜妇女脖子里的钻石项链，然后就逃走。妇女惊呼时，小偷正在梁子的眼前奔逃。梁子一个箭步就冲出去，跟急速扬起烟尘的摩托一起飞，我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把小偷像拎一只鸡一样拎回来了。小偷磕头捣蒜，向妇女交还了项链。小偷迅疾离开。梁子也快速走远。光鲜的妇女想起来要答谢时，只看到了梁子和我远远离开的背影。

想不到的是，小偷去而复返，几分钟后出现在了梁子的面前。小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汉，我也是没办法呀，行行好，俺心爱的人卧病在床，等着钱用？”

梁子二话没说，就从随身衣袋里掏了五百元，递给小偷。

小偷千恩万谢。我看见，小偷的左眼角上有一颗米粒红痣。回到宾馆里晚餐时，我说：“你真大方，难保不是小偷诓你？”

梁子摇了摇头微笑：“事后我也意识到了，不会再有下次。”

晚上，我们看了当地电视台的报道才知，光鲜的妇女，是市电视台的名播。她的钻石项链价值昂贵，是富豪老公送给她的结婚纪念物。光鲜妇女已诺重金，要答谢不知姓甚名谁的好心人梁子。

面对妇女的答谢。我的兄弟梁子，无动于衷，一笑了之。

梁子长得细高如竹，瘦脸大眼，腰高手长。每每走在街上，他都要弯腰和我搂肩搭背，我一米七多一点点的身高，站直了，只能触到他的耳朵。

梁子在南方城市的某座学院教书三年，所教的汉语，每学期考试第一，遥遥领先，或像火苗子窜得老高，高于同等班级的平均分二十分。教书的第二年，作为学院培养的学科带头人，他不声不响地入了党。他教书可以带课本，也可以不带课本。只要在夜晚的灯光中稍许备课，就能在第二天的课堂上把课文字正腔圆、一字不漏地诵读出来，并且寻章摘句，把意思或释义抒写在黑板上。他的粉笔字非常漂亮，像飘逸的印刷体，加进了龙飞凤舞的元素。

教书之余，他显得精力过剩，参加团市委组织的青年志愿者服务。城市需要什么形象？社会发展需要什么形象？他就把自己塑造成时代需要的形象。按理说，他的家庭很好，他不缺钱。但是，他不要父母给的钱，他一直在蓄财积钱。他所在的南方城市，不缺明星，也不缺大腕级的导演。他喜欢在课堂之余，跑到拍摄现场去跑龙套，当群众演员，或者替身。他把用汗水挣来的钱，一点一点积攒着，放在客厅一只一米高的略带摆设和欢赏的青花瓷笔筒里。

梁子说，他有一个梦想。他必须实现这个梦想。

梁子还说，现在的影视太乱了，为什么不能多出几部像《巍巍昆仑》《英雄本色》《渴望》《平凡的世界》这样的好作品呢？

我不知道我最好的兄弟梁子，为什么要说这些与他职业无关的话。

梁子尚未婚娶，大学几年，很少跟女同学住来。往来最多的就是我这个同宿舍的铁杆兄弟。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教书三年，他年岁已高的教授父母，督促他见过几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见过几次面或散过几次步后，他就表示了摇头。父母对他的摇头也表示了摇头。

电话里我问梁子，这么好的女子，为什么没看中，没擦出火花？

梁子言不由衷：这些女子要么是老虎，要么是白兔，我可没有她们想要的肉食和青草呀！

我不太懂梁子的说辞和意思。这是梁子自家的婚姻。虽然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但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是，苦了年岁已高的父母，我曾不止一次去看过梁子的父母，两个白头的老人，提起儿子的婚姻，脸上总是布满“霜叶”。

三

梁子从南方城市来到我所在的南方之南的城市，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每次来都是假期，跟我住在三室一厅一卫的园丁小区里。他每次来时都说，不喜欢他所在的南方城市，因繁华芜杂找不着北，也找不到寄居的感觉，还是南方之南这种小城好，因僻静而显得山高地远。如果陶渊明在世，一定不会去东篱采菊，一定会在南方之南的小城偏安。

我说：城市太小，河微舟卑，腾不起风浪。

梁子说：非也。我就喜欢这种风平浪静的地方。梁子还说，越是风平浪静的地方，越孕育着涛声。

记得上两次来，梁子在我蜗居的小城制造过不小的涛声。

一次是暑假，小城背后九弯十八拐的盘山公路，在险要的崖间，有花团锦簇的野花，常开不败。无限风光在险峰，作为小城人来说是见惯如常，一点都不新奇，但对梁子来说，却是常看不厌。梁子常常徒步爬上小城背后的盘山公路欣赏，或是攀摘崖间野花，一连多天也不知疲倦。于是，我的屋子，被插满野花的坛坛罐罐占据。有一天，梁子竟然带着一身血迹疲惫不堪归来。我吃惊地追问，梁子才把原委道来：采花归途，在走到第八道拐时，眼前行驶着的一辆白色小轿车，突然冲出车道，滚下山岭，一直滚进山沟，白色小轿车翻趴在了沟底。出于本能，梁子一边报警、拨打，一边像猴子腾挪攀援，迅速从山岭来到沟谷，披荆斩棘来到沟底。他想办法打开车门，把三个血肉模糊的人，从车里拖了出来。好在，他在稍微摸试中发觉，血肉模糊的三个人，虽嘴唇紧闭，但还有生命体征。于是，他拼尽力气，三次往返陡峭的山岭和荆棘丛生的沟谷，以最快的速度，把三个血肉模糊的人或背或驮到公路边。救援结束时，交警和救护车奔驰而来。他只跟交警打了个照面，就悄然离开。

三医院苏醒后，记者来到了我家。

记者来时，梁子却提前回避离开。天一亮，梁子就不辞而别。他坐上高铁时才给我打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出手相救，实在不值一提。

我所在的南方之南的小城虽小，但有幸通了高铁。

一次是假期，梁子仍然从南方城市，来我所在的南方之南的小城游玩。在小城的茶马大道两边，有很多摆古树茶、普洱茶卖的茶农茶贩，既热闹混乱又井然有序。

在某天夕阳就要落山的吆喝声中，有一喝醉酒的驾驶员开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在经过茶马大道时毫无减速或踩刹车的迹象。车辆呼啸而来时，有一个少女左手拎着茶正要从大道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少女是从家里一路小跑着出来，给父亲送茶的，梁子看到很着急，他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待到梁子伸手抱住少女时，车辆已在他的身后掀起气浪。凭着直觉，梁子只能翻身仰背鱼跃，从呼啸车辆的引擎盖上横空掠过。少女得救了，茶叶撒落一地。醉驾的车辆，却毫不停留地呼啸远去。据说，这是小城某个交警中队的车辆。事后，交警已待岗罢驾。

少女的父亲找到梁子要感谢时，梁子却选择了离开或逃避。

这是上两次梁子来的情形。每次来，他都不要我陪，只跟我住一屋，吃一锅饭。他说小城生态，吃的东西环保，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就上灶台端出来吧。他还说人太熟了，就不需要陪了。陪着，倒显得拘束。让他像风筝在小城四处飘，寻找的就是这份自由的乐趣。

白天，他会离开我的家门，骑着一辆租来的自行车，到城郊和乡下转悠。我对他的转悠感到纳闷时，他竟然说不虚此行，收获满满。我说：乡间平淡，能有什么好收获？

他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没有调研就没有发言权。随后他说了自己的收获。他的转悠到进村子，给假期里的孩子带作业本、糖果和好吃的零食。跟家长和孩子问这问那，像老熟人交谈。梁子在转悠后对我感叹：现在的小学教育堪忧。出现了不均衡发展的状态。八九岁的小学生，清晨六点半就要起来往学校赶。天天的营养餐都是牛奶面包，孩子们十分讨厌。更讨厌的是沉重的家庭作业，每天晚上至少要十点钟才能做完。最有趣的是一个村校的老师，儿子读小学四年级，正是她所教的班级。她晚间在饭后的方桌上陪儿子做作业，很晚了，儿子还没把作业做完，由于白天教书的劳累辛苦，她再也撑不住伏在方桌上睡了过去。小睡醒来时，她发觉儿子手里捏着笔趴在她的脚边睡熟了。但是，儿子还有最后一道题没有做完。梁子感慨万端：一个教书家庭的孩子尚且如此，小学教育让人揪心。

我说：你执教的是学院，你对小学教育这么感慨，是辣萝卜淡操心，到底有何居心？

梁子说出了内心的隐秘：学院里有政协委员名额，只是我现在资历尚浅，若过几年我如愿当了政协委员，现在的调研，就是谏言献策的第一手资料。也许当政协委员还不够，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学院，直扑最基层的小学。

四

年春节前夕，梁子打电话说，要携父母来我所在的小城。面对好兄弟梁子的电话，我只能满口答应。但内心却有些别扭，父母一再要求我回乡下老家过年，他们一家三口来了，我咋办。就在这种别扭的心思中，梁子却只身前来。他在敲开我的家门时说：“老人来不了了，闹了点别扭。”

随后，我才知道，他所在的南方城市，已经因为蔓延的疫情封城。在封城之前的一瞬，梁子成为了漏网之鱼，从城门的缝隙里逃逸。他和父母所闹的别扭，还是因为婚姻。两位老人在生病住院时，医院一个护士。这是一个农村出身刚从医大毕业的护士，不仅知冷知热，而且长得漂亮，在梁子守候两位老人住院的日子里，刚见面不久，俩人就对上了眼，擦出了火花。梁子喜欢她的美丽和清纯，女孩喜欢梁子的修养学识。为此，梁子为表明爱意，还抽出时间陪护士回了一趟老家。护士的老家在北方，地处干热河谷，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葡萄沟，坐落在一个热闹镇子的边上。护士是爹娘唯一的女儿。爹娘靠种葡萄、酿葡萄酒、晾葡萄干挣钱供女儿上完医大。刚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她爹娘就用葡萄陈酿把梁子灌醉。爹娘看好梁子说：“一见面就能喝醉酒的人，一定善良，心好，不设防，热肠。”

抗疫在即，梁子的爹娘却剑走偏锋，固执己见，非逼着梁子和护士在春节前完婚。

护士当着两位老人的面，只能低声说：“虽然疫情恶化，但我听二老的，听梁子的安排。”

梁子却违逆了父母：“纵然老鼠爱大米，谷粒的拾掇脱壳都要有个过程。怎么能把刚低头的水稻就当米吃呢？爸、妈，疫情在即，她身为护士忙得脚不着地，等疫情减弱，我和她就完婚。”

逼婚不成的两位老人，竟然发了狠话：“你不是我们的儿子，太优柔寡断了。”

梁子说：“爸、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逼我？就等不得一个时刻？”

爹娘显得狡黠：“儿啊，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你俩今天成婚，明天我们一家四口就可旅游欧洲，离疫情远远的。”

梁子说：“要避疫情么，我们去南方之南的小城吧。”

虽然结婚不成，但护士还是把身子主动给了梁子。给了身子后，护士说：“我已是你的人。有你，此生无憾。第二天，护士主动请缨，奔赴疫情最险恶的前线。”

临到出城时，父母却打了埋伏。因情况紧急，约定各自出城在高铁站汇合。高铁启动时，梁子才从电话里得知，父母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生养的城市。父母的说辞是：“儿啊，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你的平安！你平安了，我们就了无牵挂了。”

梁子是跟我到乡下一起过年的。我的乡下老家，坐落在秀水环绕的小镇一隅。依靠养殖鱼虾致富的父亲，见我领了一个好兄弟梁子回家过年，他和母亲都拿出了最好的厨艺和饭菜，因我读书成才，在小城教书或多或少光耀了门庭，乡亲们都来家里走动、问候、坐喝。也请我和梁子到他们的家里吃饭喝茶。整个过年的假期，我们都沉浸在热闹的气氛里。

但是，从正月初八返回我所在的小城后，梁子心情变得一天比一天沉重，脸色也像阴霾的天气，一天比一天阴暗下来。梁子不再踏出门半步，他整天整天呆在屋子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盯着手机视频不抬头。我们知道，疫情不但迅速蔓延，而且肆意夺走人的生命。直到有一天，梁子看着电视报道的画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问了半天才知，护士没了，即将成为梁子新娘的白衣护士，在抗疫最前线，因感染新冠肺炎倒下了。亲人遥看不厮守。想必梁子的父母和护士的父母，也一定从电视和网络媒体上，知道了她牺牲的讯息。

梁子一整天都在给双方父母打电话。电话却被告知，你打的电话正繁忙。

梁子泣不成声：“我真傻，我为什么要离开她和爹娘坚守的城市，整整半个月，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她是用怎样的意志毅力，支撑在抗疫一线的呀。”

千山阻隔，所有的道路封闭。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亲情，无法言说和表达。

随后的日子，学校推迟开学。梁子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他毅然走进新华书店购得课本，蜗居在我家，用手机给学生上网课。我也每天给我的学生上网课。

忙起来后，梁子渐渐释怀。

五

疫情稍缓，梁子跟我不辞而别。他在第一时间直扑护士的老家葡萄沟。想不到，好兄弟梁子的不辞而别，竟然成了永别。

当梁子踏进护士老家的院门时，看到护士的爹娘一下子苍老了。两个老人像两块燃烧过又熄灭的火柴头，显得无精打采，灰不溜秋。但是，两个老人仿佛已从多日的悲伤中缓过神来，他们强颜欢笑：“来了，来了好，人没了，你还能来，就好。”

梁子发自内心：“爸、妈，从今以后，我会像对待生养我的爹娘一样孝敬你们。”

梁子说到做到。给两位老人添置了两套新衣服，换了崭新的床铺，换了破旧的沙发。还换了方便实用便捷的蒸锅、煮锅、炒锅。还购置了两个巨大的陶瓷酿酒坛，在坛子里装满几百公斤酒。两位老人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把脸贴近陶坛倚偎，十分满足。好生生的女儿说没就没了，悲哀呀。

后来，有一巨商出巨资收购整个葡萄沟，要把葡萄沟打造成葡萄庄园或帝国酒庄。巨商对葡萄沟的收购别出心裁，先由各家各户对自己的住宅、满院的葡萄、沟谷的葡萄土地作估价，然后在估价的基础上翻一倍收购。现场签订合同，现场数钱，现场安排抽取房号进入城市的安居房居住。安居房同样别出心裁，楼上住宅，楼下是工厂和手工作坊，确保进住的人，既能安居，又能打工赚钱或养家糊口。

于是，地处闹镇一隅的葡萄沟，创造了从收购到拆迁的最快速度。从收购葡萄沟到拆除葡萄沟的院子房屋，仅用了二十天就完成了。

当巨大的挖机怒吼着巨臂，一下两下三四下，就把护士爹娘家三百多平方的院子、围墙、三间房子挖了个底朝天，或夷为平地时，梁子紧紧攥住两个老人因失去家园而颤抖的手。他的内心油然升腾不可言说的情感，两股颤颤，睁大的眼睛有晶莹的液体。

也许是太顺利，挖拆的人显得粗枝大叶和毫不设防。拆完了护士老家的院子，就快速挖拆邻居家的院子。挖机的巨臂开始工作时，梁子和护士的爹娘都听到了屋子里有一丝一缕婴儿的哭声。

护士的娘嘀咕：“坏了，邻居的女人瞎了眼睛，怎么把孩子扔在了屋里没人管呀？”

听到护士老娘的嘀咕，梁子想都没想就冲进婴儿发出声音的黄尘里。看着有人不要命地冲进屋里，围观的人惊呼，而在惊呼和喧嚣中，驾驶挖机的人浑然不知。

梁子一个箭步冲进去，又利箭一样飞出来。得救的孩子张大嘴巴伸着小手，向岌岌可危的屋子呼救妈妈时，梁子又返身健步如飞冲进了屋子。凭着感应的直觉，梁子拼尽了全身手力气，把孩子瞎眼的娘推送到滚滚落下的墙土之外。母子得救了，梁子却淹没在了四面墙壁之下。得救的瞎眼女人哭得抓心抓肝：“都怪我，舍不得老屋，想跟老屋再呆一会。竟然忘了时间……”

怒吼的挖机被人强行叫停时，一切都已经晚了，特别是身体里的热血，已经凝固成冰。

由于疫情禁足，我和梁子的父母和梁子所在的学院，都没能参加梁子的遗体火化。

梁子的父亲，悲伤到了极点。泪满老眼：“想不到，学武强身，让他成了赴死的英雄，却让我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六

想不到的是，梁子虽然意外舍身成仁。但他的故事还能继续。疫情告一段落后，当年在滨城梁子打发过五百元的小偷，竟然不辞辛劳找上门来。他进得门来开门见山：“大哥，你还记得我吗？梁子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是为梁子报恩来了。”

我看了看他左眼角上的米粒红痣，无不沧桑地点了点头。

在他的诉说中，我懂了。他确实是来报恩的。

他是抢夺光鲜妇女钻石项链的小偷，也是滨城大学的学子。他为什么要抢夺价值高昂的项链呢？因他对光鲜的中年妇女踩点多时，只有偷取该项链，才能救活患了骨癌的女友。女友是村中最勤劳美丽的少女，也是他的高中同学。自从贫寒的他考取滨城大学后，落榜的女友就前来滨城扎根，打工送快递或开办快递门市，供他衣食无忧上大学。但是，天不遂人愿，在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女友患上了骨癌。检查出来时已是骨癌晚期。治疗费用很贵，很快就花光了积蓄。没有钱怎么治疗呢？女友却发了狠话：“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是抢银行，也要把我治好……”

他不敢抢银行，只能抢值钱的东西。于是，他在滨城名人街的驻足观望中，发现了光鲜妇女戴着的价值昂贵钻石项链。他偷拍了照片，到典当行对项链的真实价值进行了咨询。于是，他处心积虑谋划了抢夺的线路图。想不到，抢夺得手时，却遇到了梁子。

有了梁子慈悲心肠打发的五百元。他一下子就想通了，两千元变卖了骑着上学的摩托车。当他把两千五百元交到女友的手上，并在女友的追问下说出抢劫的经过时，女友却开心地笑了。原来，女友的狠话只是考验他罢了。女友收起笑容时郑重地告诉他：我的病情已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我们到海边去，快乐地面对死神的来临。

于是，俩人来到海边，他让女友在死亡的最后时光，有吃有喝，有海浪和涛声陪伴。女友在一个星期后的月光中闭上眼睛不再醒来。

女友在闭上眼睛时，把一张卡交到了他的手里。这是一张女友打了埋伏的二十万元银行卡。是女友为他积攒的最后积蓄。女友的病逝，是一道深深的伤痕。他用颤动心尖的二十万元，秉承女友的事业开顺风快递门市，现在已把当初的一个门市开成了好几个分店和快递公司。赚了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孝敬自己的父母和女友的父母。第二个想到的人，就是危难时给过他五百元的梁子。

梁子如今火化成灰，骨灰由护士的爹娘保管，至今还没有置于公墓。

报恩者信誓旦旦说：“俺创业有了积蓄，孝敬恩人双方老人安度晚年，是俺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眨巴着眼睛：“真能如此？”

他满口笃定：“报恩之人无所求，你见过报恩之人，诓过恩人？”

七

报恩着一诺千金。他说：“梁子虽然去了，但有俺在。俺在，就如同梁子在。”

他说到做到。他携带梁子的骨灰，前往南方城市去孝敬梁子两鬓霜白的父母。从梁子生前存储积蓄的一米高的青花瓷笔筒里，找到了梁子的遗愿。

笔筒里，有梁子的积蓄十八万元。梁子在一个笔记本上写道：我刚工作三年，为了积钱，我去当替身和群众演员。三年大概积攒了十八万元。我将一如既往积攒下去，积少成多，凑毛成毡。虽然我现在从事学院教育，但我更钟情于最基础的小学教育。因为，我是从小读书成才的。小学是大学这座金字塔的地基，地基不牢，地动山摇。在我有生之年，我要建一所希望小学，让老师乐教，学生乐学，让学生的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里解决。减少学生的作业，让学生每晚睡足九至十个小时。少年强则国强。我要把脚踏实地建希望小学的过程和效果，拍成电影或电视剧，铭记时代，昭示未来。

此时，我又想起梁子说的：

一抹绿，

还是新芽!

能长成一个春天吗？

转载请注明：http://www.ziranshia.com/wmcsy/1057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