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第一次顿悟,从死亡开始

年轻时候的某一天，我正在砀山深处的一座汉王陵墓里避雨。

雨下的很大，用以封死甬道的巨大黄肠石上都开始沁出水珠。耳室里那些排排坐了千年的殉葬人俑，全都没了胳膊，有些看向我，神色各异。

图示：殉葬人偶，最重要就是整整齐齐

穷是年轻人身上最常见的标签。所以心里一直在盘算着顺走这些个小泥人之后到底该去哪里换成钱？直接网上发个帖子说“单位年会发了个汉朝皇上的东西便宜处理同城面交不包邮”好像不太合适。毕竟下这么大雨我又没有带伞，陶俑淋了雨破了卖相，光经历时间怕是不值钱的。

我要讲的故事，便与不值钱的时间有关，尚未结束。

初次印象里的朋哥，是在年的冬天，他正光着屁股蹲在宿舍里给自己洗屁股，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嘟囔，MLGB的奸商卖的秋裤掉颜色掉真J8厉害，就这还要我十五块钱一套，操。

四年后毕业的时候，朋哥还穿着这套秋衣里的上衣，奇怪的是上衣并不掉色。我们都说朋哥这秋衣当初应该不是一套，上衣是肯定包装时弄混了，不然早变成蓝精灵了。

后来朋哥去学校外面的饭店打零工，一个小时赚一块半。有天饭点儿他突然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他已经攒够一条新秋裤。结果他说，狗日的旁边网吧一小时要狗日的两块钱，再干下去要喝西北风了。

其实蓝屁股的朋哥一直在我们心里高大伟岸，因为他有一个当时已经谈了3年的女朋友。每周末都坐黑面包车来看他，还给他带随便哪个超市里都可以买到的一些膨化小零食，鼓鼓囊囊。这是我们所没有的。朋哥也会在每个周四晚上准时洗衣服，内衣袜子裤子上衣统统扔到一个大盆里，撒上洗衣粉饭后跳上去做“时代在召唤”。一般都会跳够三个八拍，冬天大概5个八拍。这当然也是我们所不能的。

图示：大学校园里的狗·男·女

直到有一天，惯于在周末夜不归宿的朋哥伴随着声声“狗日的”在凌晨三点回归宿舍，然后开始挨家挨户敲门借花露水清凉油等一切他觉得可以止痒的东西。我们终于觉得，其实单身也并非坏事，起码免于了蚊虫以及各色奸商的祸害。那个时候，学校旁边的城乡结合部里那些只有床的房间都要四十块一晚上，这是朋哥将近一周的饭钱。

时间就这样不咸不淡、一步三摇地来到了毕业。不学无术的朋哥陡然走上人生巅峰，在隔壁城市找到一份月薪抵得上整个学期伙食费的工作。朋哥女朋友嫁狗随狗，一起去了那座大概排进四线的所谓花花都市。

从此，所有的勾肩搭背都开始变为点赞之交。毕竟按着T9键盘长大的我们大多数都罹患了一种叫做腱鞘炎的疾病，打完一段非输入法词库常用短语的话，是件颇为奢侈的事情。古代人说这叫“君子之交淡如水”，诚不欺我也。

得知朋哥结婚的消息也是在朋友圈。一条条“新婚快乐”看起来队形极为整齐，点赞的名字却开始千奇百怪。有名字后带手机号的，有名字前加了A的，更多的是被从事工种的自豪感代替名字，比如“A安邦”、“A平安”……

一群终于手里有点小钱就开始膨胀甚至想置办不动产的油腻青年，各自花22块买了张高铁票，开始了一场的说走就走的旅行，顺带去观摩一下代表修成正果的婚礼是如何的。

让一群人放心的是，女孩儿还是那个女孩儿。

图示：朋哥前任拍下的与吴莫愁同款发型的神马

婚礼上，女孩儿说他俩恋爱十二年了，时间太久都忘了自己还在谈恋爱。虽然没有车，没有房，没有存款，但时间让所有人知道了他俩就是雷公电母一样必然的CP，没得商量。

席间几杯白酒下肚，有人大口闷了几盅后呛得眼泪哗哗往外流，说酒太辣。于是我们赶紧给这哥们满上，期待他能迅速不省人事，别把出嫁搞得像出殡一样。毕竟，谁杯里的酒不辣呢？

觥筹交错里所有人都油光满面。朋哥掀开T恤露出肚腩，又开始重复描述他去年还清助学贷款那一刻的高大伟岸，描述起狗日的银行收起房贷利息是有多么不要脸。女孩儿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给朋哥夹菜，心满意足地看着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他。

朋哥肯定想不到，他的女朋友其实早已经成为了这帮油腻青年这些年摸爬滚打的信仰支柱。择一人终老，不论西东。这样的故事太稀少，太珍贵。我们都相信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却总有人没有坚持走完这一场。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小米手机上冒出了朋哥发来的消息，突然说要道个别，说要去南方。

“离婚了，觉得丢人，一直没有跟你们说。”

据朋哥说新欢的亲爸爸是个大亨，在某个一线城市开了间分公司，想让朋哥去帮忙打理。我跟朋哥说苟富贵勿相忘。朋哥说去尼玛的。

后来的后来，或是为了富贵，朋哥开始工作外的第二份兼职，敬业到我甚至觉得他应该把名字也改成“A字节波动朋哥”。

敬业的人总会得到应有的回报。终于在朋哥过完32岁大寿的第二天深夜，干完兼职后骑着心爱的小电摩托与横行无忌的公路重卡零距离碰撞。

重度颅脑损伤，植物人。但在这里我要分享给大家一个我亲眼所见的冷知识，那就是植物也会流泪，包括植物人。

天后，朋哥终于拿掉了令人生厌的“植物”两个字，死而为人。

狗日的跑这么快。我看着高速立交上空呼啸而去的高铁骂道。

我想，时间一如这坨KM/H的庞然大物，一往无前，不容喘息。从来没有什么顿悟与改变就在当下，只有积重难返后的水滴石穿。

一路走好。虽然走得越久，越远，身边的人就越少。

作者按：文中配图均为当年实拍，文中故事均为瞎扯淡，如有雷同，那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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